文接 浅谈香港武侠电影的叙事技巧与类型特征(上）

三、演绎传统与文化精神
　　在中国传统文学的唐代传奇中，曾经记载了一大批意气风发、性格各异的豪侠形象，这些形象最终进入到武侠电影的广阔领域。武侠传奇的江湖喻象、诡谲多变的权力争斗、历史的视野、世俗的恩怨，都开始以暴力的方式纷然呈现。这些侠士们不仅拥有强大的道德力量，更能借助超绝的武功，去平息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伸张正义，重建是非分明、相对公正的社会秩序。
　　20世纪60年代，以金庸、古龙、梁羽生为代表的香港新武侠小说的崛起，为香港新武侠电影提供了强大的文学基础和创作空间，正如陈平原所说，“侠”的观念（武侠小说中）“是一种历史记载与文学想象的融合，社会规定与心理需求的融合，以及当代视界与文类特征的融合”⑤。中国社会文化传统中的基本叙事类型、隐喻和象征，以及瑰丽的审美情境和起伏跌宕的人物剧情，成为新派武侠电影提升内涵的重要来源。
　　此外，香港武侠电影中，也有自成系统的伦理标准和道德观念，当中包括“儒释道”的观念（正如人们所谓的，“本来是李耳、庄周一般的襟怀，可生成了释迦牟尼的两双眼睛，却是替孔丘、孟轲去应世办事。于是儒释道混成一体了。”⑥）以及“忠孝传家”的家族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侠义精神，即轻生死重大义、除暴安良以及正义感、锄强扶弱，不求回报，注重个人的忠直以及士为知己者死等行为。
　　其实从早期香港武侠电影的开拓者们的影片开始，到50年代的“黄飞鸿”系列电影、90年代徐克的《新龙门客栈》和新千年后的《七剑》，都鲜明地承载了富有中国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的叙事主题，这种叙事传统一直延续至今，主要讲述的是侠义小说中的劝善惩恶，复仇故事，豪侠行为；二是弘扬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个人的成长历程；三是于乱世中塑造武侠英雄，弘扬不甘受辱的民族气节，涉及的历史往往是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这两个历史时期。前者由于阉党乱世和清兵入关，后者由于帝国列强入侵中国，清政府腐败无能。两个时期都是中华民族内外交困，备受外敌侵略之时。
　　正因为如此，虽然四五十年代关德兴主演的《黄飞鸿》系列电影“拍法呆板，制作简陋，故事草率”……但“保存和发扬了传统武术与武德，影响极大”⑦。到1973年由何梦华导演的谷峰版《黄飞鸿》中，已经开始加入黄飞鸿为维护民族形象，而与洋人一争高低的情节；到90年代以后，李连杰等人主演的《黄飞鸿》系列中，腐败的清朝政府，四处奔走倡导共和的革命党人，狭隘民族主义和迷信的白莲教，构成了整个黄飞鸿系列电影的叙事背景，同时影片也对武侠所承载的一些重要规范和价值观念，进行了极富创意的诠释与再现。
　　此外，对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民间医术、命相等“江湖之技”，武侠电影也时有涉及，比如在《神打》中，就将民间的“神打”引入叙事，拍得饶有生趣。所谓的“茅山术”堪称是中国“邪术”的主流，分为三大派，名为“遁地”“烂衣”和“青竹”，其中的“遁地”即通常所称的“神打”，鬼神上身后刀枪不入，可帮助人治病防盗。可见，香港武侠片，不仅是中国侠义文化在银幕上的视觉呈现，而且也是三教九流各种民间文化汇聚的重要领地。
　　最重要的是，随着时代的变革与发展，香港导演们将武侠电影从简单的爱恨情仇提升到了对人性和历史的深切思考。比如《黄飞鸿》系列对国家命运、民族本性和历史现实的追问；《东方不败》系列和《咏春》中对女性意识的理解与张扬。如《咏春》影片开场时，咏春为救秀才黄学州，将一凳子飞出，把歹徒打倒，以黄为工具，以小小木棍退敌，稳坐钓鱼台；河滩上，歹徒作恶，强抢民女，武者壮汉们互相推诿，又怕被别人抢了威风，这时咏春挺身而出，先是单手，再是脚，然后用大刀刀背击打敌人，在不伤害对方性命的前提下给对方以震慑，这种突出表现女性情感和风貌的戏剧处理，在以往的武侠电影里，都非常少见。

四、结语
　　虽然在“后九七”之后，基于投资环境和发行市场的急剧变化，许多香港本土导演和演员都在适时地进行着调整，合拍片成为主流，纯粹的港产武侠片已经变成一段历史记忆而走向终结。但作为一种真正具有原创性的电影类型，武侠片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表征和民族个性的生动呈现，是任何叙事类型都无法取代的。它在叙事技巧、类型拓展与文化认同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依然会在时代变迁的今天，给人以深切的想象与丰富的借鉴。
　　注释：
　　①汪涌豪、陈广宏：《侠的人格与世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3页。
　　②吴昊：《邵氏光影系列：武侠·功夫片》，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20页。
　　③《血滴子》影像资料，1977年摄制。
　　④《真新英雄——独家专访程小东》，《看电影》，2007年第19期。
　　⑤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
　　⑥徐国桢：《还珠楼主论》，上海正气书局，1950年版，第37-38页，转引自古兆奉：《传统观念在刀剑武侠片的表现》，《香港武侠电影研究——第五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专刊（1945-1980）》，香港市政局，1981年版，第17页。
　　⑦陈墨：《中国武侠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页。

[作者简介]毛琦（1977—），女，江西玉山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文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