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读余华，因为他现实，他的小说里有人生，人生里有故事，故事里有沉淀。喜欢他的《活着》，因为它冷峻——是深重的悲剧命运的集合，也因为小说里处处皆是的人性的关怀。美国作家艾米丽这样写道：“如果现在要读一些东西，显然你应该读一些永恒的东西。《活着》就是这样一流的作品”。纵观小说主人公福贵的一生，不禁让我想起了日本导演黑泽明的自传之作——《梦》。电影通过八个梦，把导演一生的经历形象地刻画出来。因此细细想来，便觉得这其中的不谋而合之处真是妙不可言。 
　　电影《梦》的第一幕讲述了一个小孩因偷看狐狸娶亲而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故事。而《活着》主人公福贵青年时嗜赌成性，好吃懒做，最后输光了所有家财，变得一贫如洗，然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苦难的开始。他们从这里开始成就未知的人生。像是承担某种早已注定的使命一样，走上一条必然的人生之路。 
　　电影第二幕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桃园里的故事：小男孩给一群女孩送去茶水，送到时却发现少了一人，被粉衣女孩引到了一面梯田前，他看到了穿着古代服装的宫廷侍卫、侍女和帝王嫔妃，他们时而在梯田上跳舞，时而让梯田上长出了很多桃树，一会又把它们恢复成干枯的树桩。而福贵呢？一贫如洗的他，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生活，他悔恨，他根本无法适应从天到地的生活，这样的落差使他清醒，同时也引导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番风景——变幻无常，飘忽不定，他在大起大落中痛苦地挣扎，开始感受到活着的沉重。 
　　当我们看到电影中的小男孩变为了青年男子，在狂风暴雪中仍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和强烈的求生欲艰难前行，最后找到营地。我们的脑海里又依稀浮现出福贵的形象。为了给生病的母亲看病买药，福贵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经历了九死一生返家之后，迎接他的却是更大的苦难——女儿成了哑巴，母亲的病已无药可救，家徒四壁，连饭也吃不上。然而此时的富贵已不再是那个年少无知的纨绔子弟，他变得坚强勇敢，虽然他的心里还没种下向命运对抗的精神的种子，但他已习惯了挣扎的生活，他深知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改变命运——我们看到了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的福贵。 
　　电影中的梦一点点的被苦难侵蚀，被悲剧笼罩。在四五六幕中我们看到了死而复活的士兵，与梵高心灵相通的画家，还有红色富士山，畸形的村庄，惊恐的人们。在这里我们似乎也读到了富贵的绝望和焦虑——建国之后，在大跃进运动中，妻子家珍饿驼了背。儿子为救学校校长的老婆，踊跃献血，忙乱中被抽多了血，意外身亡。福贵送走了自己一个又一个亲人，他在这畸形的社会中变得麻木，逆来顺受，他不会表达自己的痛苦，因为他已经失去表达自己情绪的能力，生命对他来说好像只有苦难而已。活着的意义又变得模糊。他或许想过自杀，但生活的经历告诉他——要活着，要活着！ 
　　年轻人行走在荒漠中，他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头上长着角的魔鬼，魔鬼告诉他，自从人们开始使用核武器，核辐射把一切都改变了，让田野里的蒲公英长得比人还高大，而人类自己也变成了恶魔的模样。福贵又何尝不是已到了人生崩溃的边缘，他送走了所有亲人，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读到这里读者已被深深地带入小说，作者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笔调娓娓叙说一些其实并不正常的故事。而所有的情绪就是在这种娓娓叙说的过程中中悄悄侵入读者的阅读。福贵此时一定在更猛烈地追问：我为什么要活着？他不敢回忆过去，无法面对现在，更不敢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哀莫大于心死，那冰凉的心，刺痛了作者，刺痛了读者。 
　　然而余华告诉我们，活着就是活着，就是静静地存在，无所谓意义，这就是活着的现实。电影来到了第八幕，依旧是那个年轻人，但不一样的是他的心境，他走进一个村子采风，发现这里漫山遍野开满了灿烂的野花，小桥流水，人人怡然自得，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最有特色的是水边的水车。他上前同木屋前做水车的老者交谈，老者告诉他，谁也不知道这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从来没有谁想知道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他们就叫它村子或者水车村，这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们男耕女织，过着与世隔绝的古朴的生活，简直是如桃花源一般的人间仙境。其实，这里的人们可能从来没考虑过他们生活的意义，也没有任何人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当福贵送走了自己所有亲人，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又绞尽脑汁思考尽了人生的意义之后，他发现这一切一切的存在就是活着的表现形式，至于意义，则是没有答案的。 
　　其实一部《活着》使我们所有人的生命的写照，千百年来，我们苦苦追寻活着的意义，生存的价值，殊不知，这样的思考是全然无用的。黑格尔在他的《法哲学原理》和《小逻辑》中说“凡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这就是所谓的“存在即合理”，在黑格尔那里，理性不仅仅是主观的理想性，而且是事物的本质，而事物是符合自己的本质的，所以合乎理性的东西一定会成为现实；而只有合乎理性的东西才能“称”为现实，因而一切现实的东西就都是合理的。同时他又说道“在日常生活中，任何幻想、错误、罪恶以及一切坏东西，一切腐败幻灭的存在，尽管人们随便把它们叫做现实，但是，甚至在平常的感觉里，也会觉得一个偶然的存在不配享受现实的美名。因为所谓偶然的存在，只是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可能存在的，亦即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告诉我们，无论任何存在都只是理性的，不用去思考它存在的意义，因为它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它最合理的意义，无需辩解。 
　　这样的命题似乎有些沉重，又有些宿命论的基调，但对于作者来说，他正想把这样的沉重告诉我们，希望我们不要埋怨人生的种种不幸与挫折，因为那正是生命显示其意义的地方。你也许会觉得它荒诞，也许会陷入莫名的恐惧，那么请你再回到小说看看满是苦难创伤的福贵是怎样的豁达与释然——在夕阳下，落日的余晖洒满田野，变成了金黄色的一片，满头白发的福贵坐在田埂上依靠着那头跟他同样衰老的黄牛，他的眼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更没有一丝俗世的焦躁与不安，往事历历在目，但内心已完全没了波澜，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了，人生的长度被无限的延长，从古至今所有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在福贵心中都有了答案——昨天已然结束，明天还未到来，每一分每一秒都转瞬即逝，只有活着还是依然活着，得不足喜，失不足悲，生命就是这样细水长流地延伸着，延伸着……. 
　　今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作者简介：雷天宇，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基地班 。